秋天來了 - 陶傑

秋天來了 - 陶傑

香港的秋天到了,酷熱終結,一沁清涼,快意其中。
秋天這個秋字,在中國北方的農村社會,只引起「秋後算賬」、「秋後處決」、「秋風秋雨愁煞人」一片肅殺意識,但地處南國的海港國際城市,通往西方,秋天無愁,只有快樂。
香港的秋天是攀山遠足的時機,憑樓眺海的季節。十月中旬,我們的秋天,由啟德機場通用的時候已經外接一片空爽的海洋。
香港的秋天,從前首先是寫信的季節,因為她九月初已經去外國留學了,你剛收到她從美國東岸寄來的明信片:聖母大學校園的楓葉紅了,上周末剛跟同學乘長途客車去波士頓聽交響樂。班上的一個鬼仔,準備邀請她去鄉間的家居過感恩節,而還在香港的你,近況可好?
那時是沒有電郵和WhatsApp的時代。秋天是明信片和郵簡的繁忙季節。有一個紅色的郵箱在街角,是你對那個在遠方的人思念的起站。她告訴你在太平洋之外新大陸的金秋的二三事:Halloween的南瓜燈、大學紅磚瓦古舊的圖書館走廊的鬼故事、森林裏的篝火、灰狗長途客車,以及學生會裏對美國總統選舉的激辯。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秋天嗎?你問她。對,她答:麻省和劍橋,波士頓和威斯康辛,秋天的東岸,像一叢新烤出來的麵包,那一角Intellectual的美國,像都盛載在一個藤織的麵包籃子裏。
你想起她在出發之前,在香港大會堂望海的長廊。你住廉租屋,她家在羅便臣道,那次最後的約會你們都不大說話。她一撥長髮,倚着欄杆默默看着九龍東岸,一架國泰航空的飛機剛飛離跑道,昇向一片雲海。
許多年後她在Facebook 找回了你。也在秋天,她向你Send了一個交友的要求。這個名字很眼熟,你搜尋回這個人,發現多年後的她,生活Facebook上與那個貌似Ralph Fiennes的洋老公的照片。似乎並無兒女,似乎她很快樂。
為什麼又是在秋天?窗外的海港,雲煙淒迷,天文台說,未來幾天氣溫會驟降。你在電腦螢幕前,對着那個交友的Request,遲遲沒有按下一個Yes,直到暮色四合,四周漸暗下來,你還坐着,還不忍心開着案頭那盞一開就把所有的回憶照亮起來的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