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父親賜函，着我介紹些「幼稚園或初小學生宜讀的中文故事書」。這個時代，兒童故事書不少，但滿紙都是現代漢語，那裏還有中文。無書介紹之餘，且談談舍下那七歲丫頭。
有一次，她看電視，聽到一古裝演員說什麼「廣大人民」，咕噥道：「我們說『神通廣大』，怎會說『廣大人民』！」真想不到，這丫頭都覺得現代漢語刺耳。我可從來沒跟她說過。
又前兩天，她放學回家，垂頭喪氣，把中文默書簿藏起來，原來默書漏了兩句，一百分扣了九十五分，內子說：「這丫頭認為，要默的那首詩，根本稱不上是詩篇，不忿背誦。」我取過那篇《山上的早晨》來看：「山上的早晨，霧氣還是迷迷濛濛，陽光就是走進森林，腳步，很輕很輕，不小心把樹葉搖醒……」陽光的「腳步」，從來了無聲息，怎會有輕重之分？而陽光「不小心」時是怎樣的？又朝陽臨照下土，其光怎會像人一樣，在樹陰之下，「走進森林」？這樣的所謂詩篇，那丫頭背默，得一百分，我不會高興，五分則還堪告慰。要背，課文起碼要好一點：「山上早晨，白霧迷濛。太陽伯伯，升於滄海之東，光照森林，喚醒萬綠千紅……」
我從來不叫那丫頭讀現代漢語故事書。她喜歡背背唐詩，唱唱一九五零、六零年代粵曲，多少可以學到些真正中文。當然，這個時代，真正中文其實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