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洲事件記者會的焦點是梁振英與曾俊華，攝影記者拍了一張又一張兩人貌不合神亦離的照片，一個的笑容似是硬擠出來另一個的不悅則掛滿臉上。梁振英變身記者會主持，從記者而來的提問，由他轉給左邊的曾俊華和右邊的張炳良作答。作為電視觀眾的即時感覺，核心問題像梁在橫洲規劃當中的真正角色可以問得再具體一些。這情景令人憶起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記者Kristen Welker去年在歡迎南韓總統朴槿惠儀式上，在20呎外對美國副總統拜登隔空高喊問題那才叫直截了當：Are you running for President?（你會競選總統嗎）。
橫洲引起軒然大波，最初是內部文件披露由梁振英親率工作小組，之後幾天變成司長局長也下水的「集體負責制」，其間所見的淬一口沫生剝活吃，香港社會今回算開了眼界。這些耍狠之風，帶有日本政治派閥手腕味道，讓人想起似有七十年代初的田中角榮與福田赳夫況味──沒有大學學歷建築商出身的田中角榮，與戰前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經濟專家大藏相福田赳夫爆發首相爭奪戰。日本政壇形容當年政爭激烈是戰後之最，作家戶川豬佐武根據採訪，寫成書中主角俱是實名、書名從田中角榮與福田赳夫名字各取一字的政治小說《角福火山》。
田中角榮從低層一步一步爬到高位，謀略厲害，崇尚「人數就是實力」，黨內拉幫結派，戰後金權政治以他著稱，現實主義色彩濃厚。福田赳夫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精英官僚，從政格言是「政治就是最高道德」，矢志消除金權政治，甚至提出消除派閥政治的想法，理想主義顏色在七十年初的日本可謂奇葩。兩軍相撼，田中角榮包攬黨內派系，又向民間提出美好願景的日本列島改造論，結果得勝而回，一嘗首相宿願。《角福火山》說的便是從田中角榮啟動黨內競選工程開始，以至當選自民黨總裁、走上日本首相之位為止的政治爭鬥。
四年前的香港特首選舉惹人聯想角福之戰的影子：也是兩類不同的政治理念、兩種不同的政治歷練，明年會否歷史重演尚是未知之數。儘管目前仍未有人報名角逐，不過，當橫洲記者會已被視為特首選舉公開辯論，社會的普遍期許，極可能是梁振英與曾俊華的比拼。一旦出選的就是梁曾二人，說不定會被目為港版角福火山的肉搏，問題是甚麼時候火山爆發，以及戰果會是四年那樣，抑或一改顏色的年代更迭。
當年田中角榮一舉拜相，除了得到黨內派閥支持，給予國人憧憬的日本列島改造論亦是選戰強心針。改造日本是田中角榮構想，以高速公路及新幹線串連城巿，促進工業化發展，減低城鄉差生活水平差距，消減城巿人口稠密等公共問題，堪稱「視野廣闊」。日本七十年代初陷入經濟發展與城鄉矛盾瓶頸，田中角榮改造列島的大計甫一面世，單是他寫的《日本列島改造論》一個月就售出40萬冊。這使得田中角榮藉着黨內派閥來投大小通吃、黨外民眾亟欲改天換地的期望，順利走進首相府。
熟悉經濟的福田赳夫是另一條路，強調日本不應過於倚靠過熱的經濟成長，而是壓抑總需求，減少政府支出，換來穩定而長期的增長。如斯苦口婆心之言，在日本GDP超越西德成為資本主義國家第二大經濟體的年代無人聽得進，反而有人認為福田赳夫過於保守，拖慢發展步伐。這些比對，與早前香港浮現的情緒相近，特區政府有人嘀咕守財哲學，暗批量入為出已經過時。兩派之間互別苗頭，驟眼看不就是當年田中角榮與福田赳夫的比對？
勿再縱容政治人物違德
結果日本1972年接受了唯發展論的田中角榮，也收下了他的金權政治，同一時間日本放下了審慎理財與追求更高政治道德標準的福田赳夫。1972年至1974年，日本社會目睹田中角榮的一人政治體制，自民黨五大派系「三角大福中」，只有田中角榮，其餘三本武夫、大平正芳、福田赳夫、中曾根康弘眾皆旁立。田中角榮氣勢最強之時儼如造王者，曾說過選首相就像出門找頂帽子般容易。想不到是日本列島改造論引發搶地，地價急升拉動物價，通貨膨脹隱現，1973年田中角榮內閣面臨的難題，就是通脹掀起的人心浮動。
角福火山留下來的意涵，在於日本如此經濟高度發達之地，需要的是怎樣的政治領袖的討論。類似的課題不獨日本，美國1960年尼克遜對甘迺迪，2000年喬治布殊對戈爾，與角福火山都是兩種候選人以及兩種意識形態的對決。田中角榮性格外露，比起不亢不卑的福田赳夫更能討好民眾與傳媒；經濟韜略則是各有套路，犯不着意氣之爭。然而這些俱是皮相之談，問題出在田中角榮「人數就是實力」政治之道，人頭用錢買來，金權政治無法斷尾，日本至今難以擺脫「經濟巨人，政治萎靡」譏諷，便是政客道德人格早已破產之故，這就更不用說田中角榮收受美國飛機公司巨額賄款下台的後話。
於法治社會而言，政治人物違德之事一椿都嫌多，回看當年角福之戰主角，田中角榮言辭犀利，列島改造意念風光，最終卻是日本全國賠上道德價值的破敗。香港也有關注政客的道德人格，多年來巿民眼見出事者不少，只是過往在二元政治空間之下重經濟輕道德，對一些人一些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歷史是一面鏡子，如今大時代當前，切勿再縱容頑劣，自我失守，重蹈日本覆轍。
安裕